歌枝枝放飞自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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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地水风】李桃(十七)

*风师贺玄 x 流风玄鬼师青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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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

他说完这句话,周遭的迷雾顿时像被吹开了一般轰然流散。贺玄这才发现,他们竟然已经回到了开始的地方。身前是斑驳的楼台和荒废的村子,身后便是灼灼盛开的十里桃花。

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站在妖艳诡异的花丛里,没心没肺地冲他微笑。

“怎么了,风师大人?你不是向来很喜欢这漠北鬼酒么?”

被唤到的黑衣风师则是瞳孔微缩,身形紧绷,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。

——是的,他注意到了。

那人手上的,赫然就是他浸在鬼府花瓶里的花,也是插在自己头上的花。贺玄喝够了它泡的酒,自然辨认出上面熟悉的鬼气。

……他为何一直没有发现呢?

白话真仙留下的端倪林林总总数不胜数。比起花城,眼前人的嫌疑要大得多,但他宁可绕个远路,竭尽脑汁忖度花城的可疑之处。

或许,他不是没发现,只是不愿相信罢了。

——因为他是他的“朋友”。

“我们何时回来的?”他平静地问道。

师青玄笑嘻嘻道,“早就回来了,这地界小的很。我一直带你在浓雾里兜圈子,你这才不晓得。”

“你才是真正的白话真仙?”贺玄道,手指抵住腰间的风师扇,“你把太子殿下和明兄怎么样了?你的目的究竟为何?”

却见那白衣人道,“放心罢!他们好的很,现在只是睡过去了,花城会照看他们。至于我的目的——”他踏前一步,“从头到尾就只有你而已。”

贺玄道,“我?”

他仔细观察那人的面容,一双桃花眼,一点朱砂痣,白面红唇,眼角微勾,唇角含笑,俨然是师青玄惯常的模样。只是他似乎撕去了什么伪装,那个笑容里平白带出了些许冷酷阴沉。比起百年前铜炉山一见,更要多了几分骇人动魄的美。

贺玄道,“你把青玄怎么样了?”

白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话,失笑道,“贺玄,从头到尾,白话真仙就是师青玄。师青玄就是白话真仙。自从你——也就是贺掌柜——飞升的那一日起,白话真仙和师青玄,便合为一体了!”

“不错,就是你!”他看着贺玄愕然的面孔道,“贺掌柜。你记得吗?那日,也是在这里,你把酒送与一个人——”

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微微一动。贺玄头痛得要命,仿佛什么被掩盖许久的东西正在呼之欲出。

被那股狂风吹散的,还有自己记忆里的浓雾。

是了,是了。

当日也是在这里,这个地方。桃花庄,这座楼台——它那时候叫做“倾酒台”——他刚刚拿到了秘方,做成了大生意,心情愉快。然后,他注意到了那个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白衣年轻人。那人面貌俊美,却身形委顿,容色憔悴,望着自己的目光充满希冀和倾羡。于是他心生怜悯,将喝了一半的那壶桃酒送给他,对他说,给你喝!

“那壶酒……当真很好喝。”师青玄道,“我听说,你后来把那秘方拿回去,改制成了贺家酒。从此日进斗金,平步青云,终至飞升。”

“贺玄,你的‘天子笑’,从未赢过我的‘金风露’!”师青玄纵声大笑,那笑声无比凄凉,刺得贺玄耳膜发痛。

那一日,两个相同八字、相同名字的人在此相遇。萍水相逢之后,从此各自命运南辕北辙。

贺玄一路高升,位列仙班;师青玄节节堕落,终为鬼王。便如天上地下,云泥之别。

一位至纯至善,另一位深陷泥沼,纵然是相似的性情年纪,两个截然不同的命格,便造就了两段南辕北辙的人生。

贺玄道,“你哥哥不是要给你换命吗?”

“你果然知道了。”师青玄毫不意外地说道。

“那个人……就是我?”

“不错。”

他拨弄着腰间的扇子,轻声道,“你来倾酒台,白话真仙畏惧你的命格,竟然几日不曾出现。兄长便注意到了你,道你有飞升之相,换了你的命……就能一劳永逸。”

“但他所得换命之法不全。那日兄长布下阵法,结果换命不成,遭受反噬,大败修为,不得不回仙府修养。”

贺玄是天选之子,气运强盛。师无渡想要动他的命,却被那霸道的神格反噬了。此事只能说是天道好还,冥冥之中自有因果。

只是师青玄又何辜呢?

“我呢,被那白话真仙日夜诅咒,只得靠拼命喝酒,稳定心神,方可和它一争。”

他虽没有明说,但素来护着自己的兄长重伤昏迷,最后的一丝希望换命也破灭了,他独自一人在世上,遭人厌弃,噩运连连,还要受那白话真仙日也不断的可怖诅咒……他,究竟是怎么撑下来的?

靠那一壶醇香美酒?靠那一身铮铮傲骨?

“所以,我才跟你说,我从来不会醉。”师青玄低声道,“自从化鬼后,我再也没有醉过了。”

传闻里,那位煞神喝酒喝到不知今夕何夕,直至倒在酒桌上,一醉不醒。这样化成的鬼,自然不会再醉了。

一个金风玉露般天真软弱的二八少年,失去了至亲,被众人搓磨打骂,是如何在恶鬼的节节诅咒之下不至崩溃,当时心境只有师青玄自己知道了。

“你吞噬了它?”贺玄道。

“算是吧。”师青玄淡淡道,“凡人之躯到底是软弱。我倚靠酒力,击败了它,但多日不曾入睡、精疲力尽。这一醉过去,就再未醒来。”

“我执念未了,堕入鬼道,但无颜见我兄长,只得独自修炼。直到后来我进了铜炉山,遇到了花城。”

他忽的露出一个古怪的笑,叫贺玄蓦然一寒。

“——然后,花城告诉我,原来鬼也是可以飞升的。”

的确,民间传说里讲,那血雨探花曾是飞升的神仙。虽荒谬,也非无迹可寻。贺玄忍不住道,“鬼要成仙,要么有机缘,要么有功德……”

师青玄道,“我为风师大人解决了桃花庄作恶多端的白话真仙,救了几十户人家的性命,算不算大功德?”

贺玄一怔,道,“荒唐!”

可师青玄的目光势在必得,丝毫看不出玩笑的迹象。须臾,他终于摇摇头,精疲力尽一般说道,“……原来你打的是这个算盘。”

那曾经一尘不染、因一壶花酒而开怀展颜的二八少年,湛亮的眸子终于染了一层晦暗的雾霭。如同明珠蒙尘,叫人再也堪不破、看不透了。

贺玄注视着面前那熟悉又陌生的俊美面庞,缓声道,“各人有各命,你兄长逆天改命,自然会遭到报应,反噬……也是咎由自取。做鬼王有什么不好,为何总想着飞升?”

师青玄冷冷一笑。他将那枝折断的桃花枝狠狠扔在脚下,厉声道,“我就是恨你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!”

“刚刚还在谴责人家‘自甘堕落’,现在又来假惺惺地说,‘做鬼没什么不好’?贺玄,这话你自己信么?”

“我没有说你……”

“虚伪!虚伪至极。”师青玄恨声打断他,“你们神仙都是这样。一边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,为了朋友什么都能做。一边又总是想着你那些天庭教条,有什么事,都惦着那个明仪。顶好的命格要拿去救郎千秋。帮谢怜挡刀子,却唯独不愿信我!”

“就因为我是鬼吗?……因为我是个鬼,是个霉星煞神……哈,所以,你们厌我,怕我,憎我……可我又不是自己愿意做鬼的!”他吼道,四周法场翻覆,贺玄感受到他的愤怒像锋利的刀子一般扑在自己脸上。

“就连我哥……就连我哥……都护着你,说什么人鬼殊途。”

他凄然一笑,“你道我哥是讨厌你?——他不让我上天庭,分明就是怕我动你啊!”

贺玄一怔,回想起当日师无渡在他耳边极低、又极快的那句“离我弟弟远一点”,还有他看到二人在一块儿时那副震怒的模样,甚至再早一些,半月关那句“你可不要学那血雨探花”……恍然之下,看着眼前那张郁愤交加的脸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师青玄说罢,眼睛又红了。“你何德何能得我哥青眼?我可是他的亲弟弟,可是……就连用本相在他面前露个面,搭个话,都要惹他生气,被他赶下去……”

“他对你这么好。中秋宴出十万功德给你拉帘子,还不让我动你的神格,我稍微接近你一点,他就要赶过来看。……就因为你……就因为你是风师,哪怕你和他看不对眼,处处和他作对……但,也比我强!因为……我是鬼!神和鬼,注定不是一路人。”

“贺玄,你言之凿凿说什么‘以怨报德’,不过仗着一身命格,又有什么比我强的?难道你做了鬼,也能像现在这样光风霁月吗?”师青玄冷笑道,“我在天庭潜伏百年,见了多少小人嘴脸。他们又比我强到哪里去。裴宿手上多少人命,裴茗护短又不可一世,灵文戕害同僚,凭什么他们能高高在上,我就活该被踩到泥里,什么‘自堕鬼道’……你焉知我有得选?”

“所以,你就要逆天改命么?”贺玄缓声道,嘴里满是苦涩。

“是啊!‘我命由我不由天’!说得真好。因此我早早下定了决心,一定要做神仙。”鬼王沉声道。

“这些年,我潜伏在天庭,原本是要物色合适的人选。起初,我并不想动你,因为你这人性子执拗,法力高强,况且爱民勤政,动起来会很麻烦。但后来花城告诉我,我若要飞升,就不能留着你。被贬也好,陨落也好,无论如何,也要把风师的位子给我空出来。而且我发现,你这样的性子,反而更加容易上钩……”

“在半月关,我就想对你下手了,只是你这人运气忒好,反而将了我一军。”师青玄恨声道——想放倒贺玄,却被贺玄灌醉,简直是他的一大败笔。不过,却也因此,阴差阳错地取得了贺玄的信任。

“所以,我只能将计就计。亲身卧底在你身边,做你的‘朋友’。这样,才能借着白话真仙的掩护,夺你的法力,削你的神格。太子殿下他们也能见证,你若出了什么事,都是白话真仙所为。以后万莫赖不到我头上,且还能大大记上我一笔。”

“当真是……思虑周详。”听他说完,贺玄都忍不住要抚掌赞叹了。这样大一盘棋,潜伏天庭百年不教人发现,平时还能装作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,着实叫人叹服。这般隐忍韬晦,和那脾气暴躁毫不掩饰的师无渡相比,简直不像是一胎兄弟。

“所以,花城的内应其实是你么?”

“不错。”师青玄说,“神武殿的神官乃是我的分身。那天在鬼市,不过是一场做给你看的戏罢了。这样,才能取得你的信任,才能混进天庭,才能在你仙府里布下局,才能……引你下来。”

贺玄望着他不语,半晌,温声道,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”

师青玄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,沉默片刻,忽然露出一个纯真而又有些冷漠的笑容来。

“——你说,那盏长明灯?还是鬼市地牢?”

他只停顿了半刻,便哼笑道,“那自然也是我计划好的。一场义结金兰的戏,一个感人至深的苦肉计,就能够取得你的信任,何乐不为?况且,花城和我串通好,自然早就把解药给我了!哪还要你多此一举地跑下来帮我疗毒?圣人啊圣人,你可知,好人不长命,祸害活千年!”

贺玄笑了笑,道,“……是么。”

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,但终究没有说什么。良久,方才叹道,“你大可不必。”

“只要你唤我一声,我自然会……自己到你流风鬼府中来。你又何必……”

“——你又来了。”

师青玄不耐烦地负手走了几步,站住身,嗤笑道,“现在还不忘用你的真情感化我么,圣人?当真是虚伪!”

想起当日在鬼市,此人便一副信誓旦旦的慨然模样,鬼王便愈加恶从胆边生。

“我若要你把你风师的位子给我,你肯不肯?”他厉声喝道,“你不肯,就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地嘘寒问暖。你到我的鬼府来又怎样?找我喝酒?”他见对方因自己所言而微微颤抖,胸中愈发觉得快意,“你都知道我的真面目了,还在这里演什么管鲍之交的好戏。令人作呕……”

——“我肯。”

蓦地,却听贺玄用比他还要大的声音说道。

“那日在鬼赌坊,我不是欠了你一副命格么?——给你便是。”

师青玄被他骤然增大的嗓音吓到了,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。

过了半晌,他才迷惘道,“什么?”

“我说,我欠了你一副命格。”贺玄心平气和地道。

奇怪得很,得知了真相,他竟然一点没有被欺骗的愤怒。看着满面激动的师青玄,他心中只觉得,原来——这才是他的真面目。

是的,师青玄似乎总是用伪装将自己包的密不透风。从铜炉山初见的凶狠冷厉,后来半月关的笑里藏刀,在鬼市的稚子心性,到天庭的笑语嫣然,直至今天这幅残忍无情的模样,每一个似乎都是他的外壳,每一个又都是真正的师青玄。到底何为真?何为假?贺玄分不清。

他的心中没有愤怒,只有着满溢的悲伤。为他所遭受的不幸,为他多年深陷执念无从摆脱,为他满腔仇恨为过去所桎梏,为他被世人俗语蒙蔽了双耳……

还有——那些曾经交杯换盏、推心置腹的友情,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。

师青玄道,“哈!我早与你说过,我要凭借我的命格,自己飞升。再者讲,你自己都不稀罕自己的命,当个大白菜似的随便赌,你还指望我稀罕你的……”

贺玄只是重复道,“你想要我的神位,我便给你。”

师青玄终于镇静下来了,他冷下脸,沉声道,“你意欲何为?”

贺玄不答。

——他仍旧依稀记得鬼府夜晚二人对酌,师青玄那张泛红染泪的面庞和喷着热气的话语。但这原本印象深刻的记忆此时也有些模糊了。他记不太清——师青玄道他没有醉过,那那天的酒后失言,究竟是真还是假呢?

谎言太多,竟然教他连真心和假意也辨不分明。这建立于谎言之上的友谊,便如镜中花水中月,纵然辨清了真假,又有什么意义呢。

“我们好歹朋友一场,你送了我这么多礼物,我却没有还过礼。”贺玄平静道,“我就给我的朋友……送一件饯别之礼吧。别的你也看不上,我思前想后,这是我唯一送的出手的。”

他手中掐了个决,二指搭额。

——“天官赐福,百无禁忌。御将通佑,万莫一失。”

这并非通灵的手势。一道明亮的白光随着他的手指曳出,摇摇晃晃浮在空中,随后迅速朝师青玄的额头飘去。

师青玄一惊,似乎想躲,但那东西太快了,直接钻入了他的脑袋,没有给他留下半点反应的余地。

“——一赐天运。天保定尔,以莫不兴,如月之恒,如日之升。惟愿吾友青玄崧生岳降,富贵安平。”

紧接着,第二道白光也从贺玄指尖窜出,径直钻进了师青玄眉心。

“——二赐地运。神之吊矣,诒尔多福,如山如皋,如冈如陵。唯愿吾友青玄遇难成祥,百恶不侵。”

“——三赐人运,君曰卜尔,人寿年丰,如南山之巅,不骞不崩,如松柏之茂,无不尔或承。愿吾友青玄踵事增华,阖家团圆。”

三道白光堙没在师青玄的眉心里,他的朱砂仿佛变得愈加红艳了。这下,呆若木鸡的变成了鬼王,他站在原地,茫然地摸着自己的额头,愣道,“你把什么给我了?”

贺玄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。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,但他仍然微笑道,“我把我的气运给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
“……你说什么?”

“天运,地运,人运。我集三运于一身,本是三界难得的至好命格。你既想要,我今日便尽数交付于你。一为你挡火娘子之恩,二为你赐桃花酒之德,三为你点长明灯之谊。”

师青玄终于回过神来,急道,“等等……!”

贺玄道,“青玄,如此这般,我们的恩怨当一笔勾销了。我不怨你欺我瞒我。你得了我的气运,又有大功德在身,想来飞升成仙也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他最后看了一眼仿佛难以置信一般的朋友——不,这人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。

“先前你说,你若气运亨通,一生顺遂,也能像神仙一样高高在上;我若是失了神格,堕入鬼道,也会对世间满腔仇恨。”他淡声道,“我即便解释了,你不信也不听;既然如此,我便让你如愿以偿,看看你所相信的,是不是真的事实。”

“往后,我不做风师,不司运,也不再和你相见。从此天大地阔,后会无期。”他展开手中的宝扇,“流风鬼王——我们,就此别过!”

贺玄刚刚失了三运,宛如被剜去了一块魂神,此刻面色惨白,摇摇欲坠。但他不愿在师青玄面前露怯,只是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,便起了一阵大风,他腾空而起,驭着那风,从那座高台、那片桃林里远去了。

因此,他也没有看见,站在原地的师青玄脸色竟然比他还要白,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。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流风鬼扇,几乎要抠进肉里,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浑身颤抖。

等到贺玄的身影一点都看不见了,他才紧紧皱起眉头,仿佛极度痛苦一般跪倒在地上,“哇”地呕出一大口鲜血。


tbc


*贺玄的祝词有一部分摘自诗经的《天保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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